詠柳

唐·賀知章

碧玉妝成一樹高，萬條垂下綠絲絳。

不知細(xì)葉誰裁出，二月春風(fēng)似剪刀。

詩題“詠柳”，是一首詠物詩，吟詠的對象就是“柳樹”?！傲焙汀霸隆币粯樱趥鹘y(tǒng)文化里有豐富的意象，但這首詩比較純粹，只是表達(dá)對柳樹，對春天的喜愛。

寫這首詩的賀知章，是盛唐有名的富貴閑人。為官50載，官做得很大，但清閑狂放，悠然自得。官位高而任閑職，壽數(shù)高而人緣好，簡直活成了大多數(shù)人的夢想。

首句“碧玉妝成一樹高”，寫柳樹整體姿態(tài)。一般都認(rèn)為詩人把柳樹比成碧玉，也不是很新奇。我覺得并不是如此，“碧玉”是指美麗的少女。南朝蕭繹《采蓮賦》有“碧玉小家女”的句子，后來還演變成“小家碧玉”這個成語。詩人把柳樹和古代婀娜美麗的少女聯(lián)系起來，不是以樹喻玉，而是以樹喻美人，這就高明不少了。本句“妝”是裝飾、打扮的意思，這個少女正在款款梳妝，亭亭玉立。而次句的“綠絲絳”也有所指了，是少女系青絲的發(fā)帶。

次句“萬條垂下綠絲絳”，寫柳枝?！叭f條”是虛指，形容多，這里和首句的“一樹”相對，形成數(shù)量上的對比和反差。本句的“綠”和首句的“碧”相對，都是形容綠色，但不犯重字。當(dāng)然有的詩歌里也會有重字，要么是詩人追求藝術(shù)有意為之，要么就是處在一個不那么講格律的時代。

三四句“不知細(xì)葉誰裁出，二月春風(fēng)似剪刀”寫柳葉。這兩句采用一問一答的形式，表達(dá)對柳葉、春風(fēng)的喜愛。三句中的“裁”和四句中的“剪刀”相呼應(yīng)。這如眉的柳葉是誰剪裁的？原來是二月春風(fēng)這把靈巧的剪刀所致。這種問答的形式，把最重要的信息留在最后揭曉，營造出一種懸疑的效果。而這正是詩人想要表達(dá)的，這窈窕娟秀的柳樹，已經(jīng)夠美了，但這俊俏的柳樹只是春的使者，在春的潤澤氤氳下才有所成就的。

如果是這樣，那詩人詠的不是柳，而是春；他歌的也不是自然的春風(fēng)，而是盛唐云蒸霞蔚的文明氣象。也許這才是在官場浸潤多年的老辣，也許這才是成熟到返璞歸真的詩。

也許，好的詩歌就是如此，有豐富的層次感。我們在少年時讀她的時候，覺得她清新自然，充滿生機；在中年時再讀她的時候，又覺得她醇香厚重，敦然教化。

也許，好的詩歌就是讓你能在不同的人生階段都能去讀，而且還能讀到心里去的。

我慶幸，我們的國度還有詩，還有一起讀詩的你我。

小貼士：

賀知章和李白是忘年交。唐天寶元年（742年），李白到了長安。一天，他到一座著名的道觀去參觀，趕巧遇見了詩壇前輩賀知章。賀知章很早就讀過李白的詩，極為欣賞，于是就和李白攀談起來。他向李白要新作的詩看，當(dāng)他讀完《蜀道難》后，驚訝地說：“看來，你就是天上的'謫仙人’呀?！苯又?，賀知章請李白去喝酒，結(jié)果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沒有帶錢。他便把腰間的金飾龜袋解下來，作為酒錢。這可是三品以上的官職才能佩戴的。這就是盛唐兩大酒鬼詩人的豪爽和義氣。后來，賀知章向皇帝推薦李白，皇帝也是李白的粉絲，于是就任命李白為翰林待詔。

天寶二載（743年）的一天，85歲的賀知章得了一場大病，這才下了辭官歸鄉(xiāng)修道的決心。賀知章請求唐明皇恩準(zhǔn)他回鄉(xiāng)當(dāng)?shù)朗?。賀知章提出將自己在京城的家捐贈出來作為道觀，唐明皇賜名“千秋觀”?；实圻€賜給他家鄉(xiāng)的鏡湖作為放生池。賀知章離京之日，唐明皇下詔在京城東門設(shè)立帳幕，特命皇太子及百官為之餞行。皇帝親自作詩二首送給賀知章。其他官員也奉命作詩相送，擔(dān)任翰林待詔的李白寫下《送賀監(jiān)歸四明應(yīng)制》：久辭榮祿遂初衣，曾向長生說息機。真訣自從茅氏得，恩波寧阻洞庭歸?，幣_含霧星辰滿，仙嶠浮空島嶼微。借問欲棲珠樹鶴，何年卻向帝城飛。隨后，李白又以個人名義給賀知章再賦詩一首，其詩為《送賀賓客歸越》：鏡湖流水漾清波，狂客歸舟逸興多。山陰道士如相見，應(yīng)寫黃庭換白鵝。

賀知章去世后，李白思念自己的酒友賀知章，又寫下《對酒憶賀監(jiān)二首》。第一首為：四明有狂客，風(fēng)流賀季真。長安一相見，呼我謫仙人。昔好杯中物，翻為松下塵。金龜換酒處，卻憶淚沾巾。第二首為：狂客歸四明，山陰道士迎。敕賜鏡湖水，為君臺沼榮。人亡余故宅，空有荷花生。念此杳如夢，凄然傷我情。